狗毛






他怕的是狗,从小就怕。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他不再怕狗了。他只是忘不了那狗毛。

狗毛,总是在冬天落。被刮下,被撕碎,含着雪花慢慢地就落了下来。他看到狗毛的时候,雪正下得大,总是远远地,他并不靠近,狗毛会沾到手,甚至风一吹,狗毛就飘到嘴里,多么噁心,他想。狗毛不干净的时候,狗毛死了,狗也死了。他也不能再亲近父亲。


记得,冬天的时候,他早早爬起给父亲开了门。很冷,不止是雪的缘故,而更多是风,吹啊吹啊,他没有太多的衣裳,站在门口给父亲开门时这样,睡觉时这样,甚至,其他孩子欺负他时,也这样。他没有多余的衣裳。那天,父亲走了很久又终于来了。开了门,“啊,快看,儿子,我带了什么回来。”带了什么回来,父亲带了东西回来,有多久父亲没能这样欣喜,冬天里的雪花,在父亲背上,就像晒干了的棉花,不愿依附,簌簌落了。它们落到地上,很快就化了。“啊,你回来了。嗯,我刚从床上爬起来给你开门,昨天有人来过了”。他并没有问带的是什么东西。“啊,快把这东西拿进去,这可是好东西,啊,天可真冷。”父亲跺了跺脚,并一边用嘴直哈气,这让他觉得更冷,还是关上门吧。他迅速关了门,那门没有声响,不响了。还没有等他搓搓手,从那寒冷中回过神,父亲就把这东西交到他的手上。“快去放好,这是好东西,好东西…”然后不等他说什么,便径直走入房门去了。他呆呆的望着,感觉父亲回来了。屋里的被子肯定凉了,水还没有开始烧。啊,可真冷。

直顾着开门,关门,竟忘记手中的东西了。“是什么呀,还是热的,啊,是好东西呢,父亲不是说了吗?”他按捺不住好奇,便打开了那个在他手上的包裹。雪快要停了。这时,只有些许的雪花,细细碎碎的缓慢落下,那在他手上的包裹,悬空着,悬在这寒冷中,悬在他手中,他并没有攥紧这好东西。他抬头望了一眼在屋里的父亲,屋子里没有任何声响,也不见父亲走动的样子。“他应该睡了吧,他总算回家一趟”。怎么包的这么严实,这是啥呢?“好东西,父亲说它是好东西”。

那包裹真是被包的严严实实的,好几次,他都没能完全打开它。包在外面的油纸显得陈旧,感觉脏兮兮的,又有一股浓烈的味道,感觉像是自己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那种味道,甚至,都已经蔓延至衣裳了,衣裳一角,随着寒风一动一动的,雪快要停了吧。他显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。可是明明他已经觉得很恶心了。那从心里升起的一种厌恶而又无奈的感觉袭上了他。“父亲说这是好东西,好东西”。

他打开了。“啊,血……爹”。还来不及完全看清是什么东西,他已经迅速做出反应,并把那东西扔在了地上。刚刚从手心而来的热度已经完全消失了,现在那东西被重重的扔在地上。 它已经死了。他呆呆的站住了。显然,父亲没有听到他在喊。只是一声短促而又剧烈的叫喊之后,他失去了控制,他不敢反应。没人听到他,雪已经停了。“父亲应该睡着了,是啊,那么多天,他没有回家”。“可是,这是好东西…父亲说。”许久,他都没有任何反应,那一阵局促而又浑浊的求救,失败了。父亲不能听到他。他只呆呆的站着,并不看什么,也不期待什么,现在他的眼睛里,藏住了所有东西。那东西已经渐渐融化,或者,那盖满院子的雪花,正在融化,并蔓延开来。血,还有毛。它们融和在一起,粘连着,牵绊着。啊,还有肉…“肉,你知道吗?他好久没有吃到肉了”。肉上面并不是什么都没有,肉啊,没有那么干净,这与他的想像相差很远。肉是那么好的东西,可是,啊,可是……那么多毛,死死的粘在上面,啊,甚至有些飘了起来,那是风大的时候,风小了,那毛又落了。落在院子里,落在那陈旧残破的油纸边上。

他远远看着,到现在,并没有走过去,把那好东西起来,可能的话,把它洗干净,并用家里那把菜刀剁成小块,一小块一小块的,装在门口的小缸里,并盖上纱布,封好,封得严严实实,猫也吃不掉它,是啊,猫也吃不掉。那血已经慢慢凝固了,他想院子变得狭小起来,那么窄。血已经侵染了那小的院子。远远看去,雪已经化了,但底下红而又红。他竟觉得刺眼并产生愕然,他想,是否那血具有天然的侵染能力,可迅速融入、侵占并闪耀无比。他惊异于此。长久地,他毫无动作,变得迟钝而木然。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,然而那血也已经完成侵占,并迅速渗入底下。现在,雪已经完全停了。并有光出来,在他抬头间,便看到明晃晃的太阳悬挂在他的头顶上,那片天空,给父亲开门时,还是阴沉的,现在已经完全改变形状并变得截然不同。他想,那是圆的,并带有不规则的延伸和扩展,周围是光,光啊,渗入了那里。在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东西时,毫无疑问,它已经改变了,迅速之至。那已经凝固的血,开始变干,变得枯竭而又瑟缩无力。它久久的依附在肉上面,毫无生气,而那红已经不再闪耀,它失败了,在完成了最先的侵占后,它彻底失去力量,被光所覆盖。

他走近了,他走近那被血侵占了的低处,“现在,安全吗?”他想。他俯下身来,并努力用手将那紧贴在地面上的肉翻过来,努力,用手翻,一次两次…光啊,那么强,那血,以及肉和毛,紧紧粘连住,并不分开。而并不闪耀,干枯无力。现在,那东西,只剩挫败,被死死压在光下,毫无生机。他的手沾上血,附带地,那些毛也一下飘到他身上,手里,衣裳边上,甚至,他一低头,那毛便趁机进入到他嘴里,丝毫不留余地。“啊,光啊,那么热。院子变得干了起来,那肉不能再放下去了。”他努力让自己闭眼,并带有一种强制压迫的性质。坦白说,他需要这样。

他迅速找了一个老旧的布手套,那是过去,父亲在屠宰场做事时,留下的。因为那时候,父亲正是一个热血青年,并能常常迅速果断的结果所有活物,而引来人们忌恨,那忌恨让父亲失去了这份令他热血的职业。活蹦乱跳的,或者瑟瑟发抖的,或者忧虑的,好奇的,那所有活物,在父亲手下,都能安然死去。“那是一种幸福,它们都是好东西”。父亲说。从屠宰场出来后,父亲完全失去了优势。他没有了职业。以后,父亲的职业变成了什么。父亲嗜酒,并常常不回家。酒醉的时候,父亲就说,它们回来了,它们回来了……“啊,就是这样,父亲那么年轻而又热血。”

他拿起旧布手套,忘记那正在屋里熟睡的父亲,迅速而又专心的收拾了那横在地上的东西。“这是好东西,看这肉,很足,活得时候,它满满的都是血,现在干了。”他戴上手套,提起那东西,朝着屋子走去。那陈旧残破的油纸,被他放进炉里,一下就烧了起来。他想,“真好,那么多油和血…啊,还有毛。”等到他把那东西放到案板上时,他才发现,那已经死了,沉而又僵硬的东西是一只狗。“过去是一只狗,活蹦乱跳地,看到主人就笑,看到恶人一口就扑上去”。

他突然想起,好久没有看到房子背后山上的那只狗了,它总是流浪的,总是一个人。啊,不过有时候它在门口走来走去时,他并不怕,反而从门缝里偷偷看着,每次,它总是一转头就走了。从后面看,它摇摇晃晃的,风吹到哪里,它就去了哪里。”这肯定不是它,那只屋子背后的狗。一定不是,它那么瘦。

在确定无疑后,他拿起了菜刀。不算熟练,但看起来也算轻巧,他第一刀就精准无比,刚好剁下一只腿,那腿上有很多肉。“啊,好东西……”接着,他又连续剁了几下,另外的腿,肚子,还有耳朵都已经下来了。“啊,完成了。真是快。”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涌上来,他理了理那垂在额前的头发,并给炉加了柴进去。
“那东西弄好了吗?那好东西”父亲醒了,正问他。

“好了”。他迅速回答完毕并走出屋子。

父亲回了他。“嗯,好”。

啊,光真大,那么强。他突然口渴,嘴皮都干了。便拿手去擦擦嘴。“啊,什么啊这是……真恶心。”他没有发现,嘴里正含着一根毛。狗毛。这并没有什么,他吐出那狗毛,并拿在手里看了看,而后,你知道的,那狗毛飘了起来,但并不是到他嘴里。

此刻,他突然很想去房子背后,去看一看那总是一个人的狗。他打开门跑了起来。





2015-5-6

 
热度(3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