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戒指




我那天拿着一个包好的银戒指走到对岸去。
我不知道对岸住着什么人,但我却确信那里会有我喜欢的女人。她们当中会有一个,把我当作她的爱人,并亲吻我的脸庞。
我那时候,将幸福的像天上的太阳,红彤彤地,就立在她的门前。我的那个女人,还会有很多孩子,那些已出生的,管我叫父亲,他们一个个敬畏我。
每天,我的手掌捧满了果子和粮食。我将亲自和我的女人一起喂养他们。我并不把他们当作我的奴隶,或者他们只听命于我。我以为他们是有自己的权利的,他们反对我,甚至出卖我,这都是我不可避免的命运。
我会有这样的结果,一旦我放弃作为父亲的权利,他们将联合起来剥夺我更多的权利。他们会在夜晚翻过我的围墙,会在我的窗户低下,安排更多流浪的猫。我的女人,他们的母亲,或许就要离我而去了。她受不了这样的骚扰,我也是。
但我们各自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理由。我的女人 ,在我之前,和别的男人生出了这些孩子,她那时候是快乐的,但是这并不长久,她的男人很快就因为这些出生的孩子而殒命。我这样说,不是在诋毁他们。你知道我住在我女人的对岸。我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,当然我也不知道这男人为何殒命,但我就是常常这样猜测,这避免不了。
现在我的女人已经开始抱怨了。我那天醒来的时候,看到她站在门前,早已经穿好衣裳等我。
“我们必须要妥善处理这些家伙,他们很快就要长大了。”她说话的时候,眼睛一直没有看着我,她的眼睛在转动,在随着太阳游移。那时候的太阳,是刚刚升起的,它并不强烈,却诱人的美丽。
我似乎忘记了她说过的话,但我却记住了她一直不停转动的眼睛,那里犹如住着一条活泼的鱼,在上下左右跳动,不过这里却即将干涸,我感到很忧虑,它们很快就要干枯了。我联想到女人脸上的悲哀和无望,不过那时候我没有心思花费在这件事上。
自从,我从对岸来到这里以后。我常常对着太阳发笑,我喜欢这个明晃晃的家伙,它明明是一只调皮的动物,或者毛茸茸的,或者透明又光滑,我甚至联想到我女人的皮肤。我的手经过她腰身的时候,毫无知觉。我似乎在冰面上攀爬,又或者我在试探这一切是否如我所预言的一般完美。那时候,睡眠是沉重的,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已经睡着了。却如梦境一般地,我常常感觉自己的手滑过我女人的肌肤,她再顺从的将我引向更多的地方。那种好奇和满足是沉重的,我不敢在我醒来的时候,告诉我的女人,所有我在她身体上得到的感受,那些是好的,或者并无好坏。
现在,她向我控诉了。
“妥善处理这些家伙,他们就要长大了。”
我再回忆起她说话的那个早晨,依旧只是记得那天已经升起的太阳。它高高挂起,或者,顺从地帖服着地面,可它的温暖和光亮是不可掩饰的,我们已经早早看到。
之后,我对于我女人的联想愈来愈多。
好几次,我都希望我能在清晨醒来之后,在门前看到我的女人,她静静沐浴在太阳底下,对着我看,她的眼睛里充满世上最迷离又奢侈的温柔。
然而,这并未能实现。我以为这一切怪罪于这些家伙,那些即将长大的孩子。
是的,我和我的女人依旧在养育着他们,我们并未驱赶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。
我每天教育他们,爱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,从来都是这样。
然而他们并未能理解这其中的全部。
我跟他们说起我在对岸的生活,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未长大的少年。
我的母亲,留给我的只有一枚银戒指。我把包藏那戒指的红布,展示给他们看。他们握在手里,一一传看。他们并没有集中自己全部的精神来听我说话,我以为这样严肃的话题和这样珍贵的回忆,被他们挖苦并冷嘲热讽。他们把它就那样全部握在手里,使劲儿握住,并用力撕扯,看它是否还能再继续包藏东西。他们有的不屑一顾,对它视而不见,当我那包藏银戒指的红布出现在他面前时,他摆了摆手,就扔给了下一个家伙。这些狂妄的家伙,一点没有尊重我的意思。不对,对于我,他们是完全尊重的。只是对那块红布,他们丢弃了它,是的,每一个家伙的眼神都是令我讨厌的,他们对此毫不在意。
就在最后一个家伙把红布传到我的手上时,它已经不成样子了。
我把它迅速叠好,并装在我最里面的口袋里,我用手按实了以确保它不会掉出来。
我的母亲和银戒指,换来了我的女人,尽管这女人生出的孩子,已经令她感到威胁了。
我坐在门前,继续说到。
“我的这一块红布,是从对岸带过来的,当时,是用它包藏住了我的银戒指。”
不过,现在它已经戴在女人手上了。我当时将戒指送给女人的时候,她好像故意要给我出难题,她要我选择一个手指帮她戴上,并确保她满意。
你知道,那时候我害怕极了。我跑了那么远,我曾落在河里,划破手指,我曾浸湿了衣裳,光着身子在树林穿行。
我知道那时候太阳救了我,红彤彤的太阳。
我当时在她面前沉闷了很久。 我一直不知道什么才是她最想要的结果。我很恐惧,我的银戒指 ,以及从河对岸而来的我。
我变得沮丧起来,我垂头坐在树下,我甚至要大声哭起来,我的眼泪开始止不住地下流,我盘起自己的双脚,好让自己变得镇静起来,可是这并没有什么用,它令我又想起我在一个寒冷的早晨,盘腿坐着,在一棵树下蜷缩着取暖。
啊,我今夜就要送出我的银戒指,我从河对岸而来。
我那样显得焦急,又很忧虑。我那时又猜测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会离我而去,她们会看到一个男人坐在一棵树下,手足无措,并开始挣扎着,努力着,以保证自己不再流泪。
啊,那时候的我,一定怕极了。我一直这样盘腿坐在一棵树下,风从河对岸吹来,掠过我的脸,它像是在挑逗我,又像是一些安慰人的精灵。有时候,眼泪顺着脸就流了下来,它们停驻在脸上,却不散去。我那时有着晶莹的泪珠,在那天黄昏开始,一直到夜幕来临,太阳升起又降落,它的光线环绕着我,包围着我。我并不清楚在里面的温暖有多少,也不知晓其中的热烈如何灼烧那些幸运和不幸运的人。
我只是流泪。不过在太阳跃下山顶之时,我已经变得静默起来,我就像树上飒飒作响的叶子随着光芒和风的流逝,变得沉默,我不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?
女人一直没有离开。我起身了,朝她走过去,她站在另一棵离我不远的树下。
她背靠着河对岸,身体全部朝向我。那时候,太阳还有余热,它的微光匍匐着,攀爬着走到女人的肩上,整个落满了。
她是温柔的,我这样说。我决定走过去,虽然我并没有想好以怎样的方式去争取胜利。
我径直朝她走去了。 我靠近,我的步子迈得很大,我很快就站在了她的面前。
“太阳真美,现在你离开那棵树了。”她说。
“是的,我必须承认太阳的美,以及那给我庇护的河岸和树木。”
我顿了顿。又接着说起
“河岸在任何时候,都是美的,即使在大雨暴涨的时候,我越过河水,它猛烈阻碍我,嘲笑我。我是属于河对岸的,现在有人过来了。”
我站着一动不动。她好像陷入了沉思,在她的脸上,我捕捉不到更多的讯息。
她开口了。
“那么,你已经走过来了。”
“是。”我仓促应道。
我这时紧攥着手里的这枚银戒指,把它放在我的胸口前。
“我的母亲交给我的,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 财产。”
“你知道河对岸的人是迅猛的,我也是那里的。不过,我现在逃出来了。”
“我的母亲,她的银戒指。”
我又继续啃啃巴巴的说了这些话。她现在显得很放松,好像有一阵风就可以把她轻松吹倒。
“你是一个不安分男人。”她笑着说
“是。”我迅速地拉过她的手,并准确无误的将这枚银戒指,戴在了她的手上。
她并没有显得惊讶。
“真好看,你母亲的银戒指。”她说
她将手浸在月光下,银戒指这时候一闪一闪地,不停发着微光。
我顺势抱起了她,走进她的屋子。 这个时候,那些家伙已经睡得很沉了。
自从我母亲的银戒指戴在女人的手上后,它愈来愈光亮,甚至比以前更有色泽了。
我对待那些家伙的方式是极其公平的。我之所以这样称呼他们,是因为在这里,他们往往占据着上风。
我考虑到自己独身一人的缘故,便不敢去招惹他们,即使在有了女人之后,我也一样显示出对他们的尊重。
我常常将合适的工作一一交给他们去做,我细心叮嘱,并将做这些事情的方法和诀窍一一传授于他们,我对自己说,我是一个正直的人。没有人因为我不正直而遭受损失,在河对岸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,人们就常常夸赞我的本领。
现在,这些家伙,已经将对别人的尊重丢弃了。他们以成长的名义来实现狂妄的目的,并采取令人讨厌的手段,来考验你的耐心。
你知道,有人常常借着年轻的名义,肆意生长,这种破裂的方式和不合理的宣告,是会招致厌弃的。
我的女人,她已经开始控诉了。对于这些她曾看着他们啼哭欢笑的孩子们,不对,这些家伙。她已经无可忍受。
她那天跑来跟我说道我要妥善处理他们的事情。这使我感到了很大的危机,而且这危机必须得到解决,这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。
我第一次除了对女人展示我那包藏银戒指的红布外,我又对着这些家伙一一展示,显然地,对于这些狂妄家伙而言,他们根本不理解这对于一个冒险来到另一边河岸的男人来说,究竟有多么深刻的意义。我在他们这里招来的更多是怀疑和嘲讽。
我坐在中间,而他们就围坐成一圈,环绕着我。那时候,我更像一个孤立无援的绵羊,我细心遵嘱解释,并将美好的事情一一展示,而他们却像是一群只会嗷嗷嚎叫的狼。
这些狼,没有好的指引,是会疯的。
我为此耗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,这使得我和我女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大大缩短,我们只能拥有一个简单的拥抱,每个美好的夜晚,现在只能日复一日的忧虑。
我能发现女人脸上渐渐褪去光泽,她的眼睛再没有像以前一样灵活可爱。我们彼此说话,却也成了一种完全失去乐趣的无聊动作。
“必须妥善处理他们。”每天夜里她都这样跟我说。
我又想起我的银戒指。 虽然它整日戴在女人手上,但我却一再梦见它丢失了。
它滑进了河里,沉入石头底下,我的手指因为苦苦找寻它而被河底破碎的石头划伤,不停流血。 它有时候被那些家伙玩弄,他们将它一会儿拿在手里,一会儿又扔到天上,风将它吹得到处都是。 我匍匐在草丛里,一直不停的寻找,我有时候想像它能够从天上垂直降落,就落在我的门前,但这样的可能几乎微乎其微。
这些家伙笑啊,跑啊,互相追着争抢,再丢弃。他们平时的欢乐和意义就是这样在无聊的事情中,一点一点索取,他们是可怜的人,我不该怪罪他们。
我的银戒指还戴在女人手上,每天清晨,我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看
这银戒指是否还在她的手上。
我这样警惕又慌张的情绪,她是完全理解的。往往她只是跟我说,“必须妥善处理他们。”
我自己已经觉得无计可施了。 我是一个正直的人,你知道,我没有驱赶他们的理由,我也不能任由自己毫无限制的分给他们繁重的工作,或者肆意的实行惩罚,我以为这样是不道德的。
我便整日愁眉苦脸,我的身体无力,我的心思已经不能集中在任何一件事情上了。
这些家伙,虽然已经发觉我和女人的痛苦,却完全不顾我们的感受,他们依旧狂妄说话,对待自己的工作和事务也并没有显出多少耐心,我知道他们是不善于改变的,这种习惯和天性让他们一直得不到别人的信赖和尊重。
我和女人已经尝试了各种可能的方法,但在他们身上,全部失效。
我试图以我独特而又异于本地人的身份去劝诫和爱护他们,我常常讲起我的经历和我为正直人,那来自别人的赞许来引起他们心中,或许还存留的荣誉之心。
不过,这全部以失败告终。 我收获的是他们无以复加的冷嘲热讽,他们以自己的动作和语言向我表明,这是徒劳的。
我的女人同样为此付出努力。 她说起母亲的幸苦和伟大,以及向他们耐心解释了,那已经死去的父亲的殷切盼望和寄托,她还配以温暖的过往和迷人的早晨。她在他们面前流了很多的泪水,她甚至花了一夜的时间来一一告诉他们道理。
最后,她也失败了。
我已预料到事情的后果了。 我苦不堪言,我的女人也是。
在一个下雨的清晨,我叫醒了我的女人。我带着她走出门外,来到一棵树下,告诉了她我要出走的事情。
我们穿好衣裳,虚掩着门,便离开屋子了。
我看到银戒指还戴在她的手上,似乎已经和她的手融为一体了,它看起来,依旧很有生机。
雨珠在我们的周围接连滚落。
我告诉她,我要越过河岸,再次回到我母亲在的地方。
她看着我,而后便亲吻了我的额头。
“我们回去吧。”我们这时已经来到了岸边,并向前走去。
我说:“我们终于要戴着银戒指回家了,母亲的银戒指。”
我们头也不回,就这样一直到晚上。




2015-8-11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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