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站在门口



现在,他来到这里。


他沿着层层叠叠的河,沿着旺盛的簇簇长藤,沿着高低相成的矮小民居,沿着夏的热烈,以迅疾之势,赶来这里。


而这里的人,那些出声的,闭着嘴的。低头掩面的妇女,茫然不解的小孩,还有高大的男人,无一例外,引起他的兴趣。


他们正以一种及其快的速度生长,也正以同样快的速度消亡着。


而人们丝毫没有察觉这一切,他们坐在门口,想着明天的事情,他们为昨天失去的面包而遗憾,叹气。他们站起来,围成一个团,他们穿起了花衣裳,黑衣裳,白衣裳,他们又开始唱歌跳舞。手是不闲的,他们手起刀落。脚是不闲的,他们双脚持续转动并变得曼妙而又渐渐模糊起来。


他们走路,走出第一个门口,那是家的门槛。它显得陈旧而又破败,可你看到一个穿着花衣裳的妇女,她正坐在那里,她拿着一束花,或者她大声喊着孩子,她的孩子正在慢慢走向河边,走向人群。她不站起来,她坐着,说啊说啊,直到晚上星星来了,直到黄昏时候,下起了雨。


“啊,现在人们已经走出了第一个门口。”他们来到路上,这意味着他们走出了家的庇护,他们离开了那窄小的屋檐,离开那在门前的板凳,现在,门口沾满了过去,他们留下的味道。这味道长期残存,却不失去,它融合在那里,那个窄小的门槛上,那光滑又明亮的小板凳上。


他们来到路上,啊,这孩子,他的衣裳暴露了他的姓名,他的父亲,他的母亲。他的父亲昨天夜里死去,他的母亲没有回家,甚至,母亲半夜被人偷走,在白天,母亲毫无声响,他怎么能发现呢。他的父亲已经冰冷,并僵直,父亲的衣裳已经不能遮盖他的死亡。现在,父亲的脸色。“啊,那么黑,那么暗,甚至比河里淤积的泥还要难看。”


“啊,父亲昨天和人们一起下河,那河里栽满了很多人,人群装在那里,人们不能再舞蹈了,人们曾经在房子与房子的间隙处,弯腰跳舞,甚至人们边唱边跳,他们有时头顶水桶,有时腰系彩带。


“啊,父亲,你就这样没有了。嗯,你陷在河里,你到最后一刻还要喝水,你并没有想起我,那些淤积的泥里,也栽满了鱼,你们抢啊,一不小心,你就被挤出去了。啊,你已经没有力气再冲回去了,你现在觉得生活无望,那些在深处的鱼,也已经断了呼吸。啊,虽然人们争抢着,可它们毫无所知。


你已经快要得手了。而你却放弃了,你不就是直不起腰了么。你可以用手,用手啊,手起刀落,你曾经也是用这双手轻易拿起刀,划开鱼的胸膛。


而你怎么了,你变得心软了。那些男人的身体一点一点流出汗,那一刻你看到了血,从他们额头上渗出。那时候,河水上涨的时候,每个男人手里握着刀,并一次次地敲开那鱼的胸膛,最后,你们的额头上沾满了血。那血,有的已经凝固,有的掉落在地上,被人踩干,并光着脚舞蹈。


“啊,可是你看到了血,它从男人们的额头上渗出,一滴一滴地,和太阳光一起紧密簇拥着,它如此顽皮。“那些人也是要死的,是吗?这个城镇已经无法给予每个男人一份职业了。现在,男人们要遭殃了。


你看,那么多门口,那么多女人坐在门口,男人的孩子们一天天欢乐无比,他们甚至跑到河边看那些男人在河里手舞足蹈。看他们一点点陷进去。先是左脚,再接着右脚便伸下去,然后你看到他们手中的刀要划开鱼的胸膛。


“啊,可是鱼,鱼已经深陷于河里了。”那刀便躲开了,躲开锋利的石头,坚硬的淤泥,躲开男人的手,到最后直直地插了下去。而并没有任何鱼受到伤害。那时,所有呼吸停止了。男人们,闪闪发亮,他们被刻在阳光下,站成了一排,一群,一个,他们同时手舞足蹈。


而后来所有的孩子跑开了。那是因为一个孩子想去伸手拔出那泥里的鱼时,他的手却再也没有伸出来。“啊,那多么可怕”。孩子们跑开了,他们想起自己的父亲,母亲,他们睁大眼睛看着身边的伙伴,并质问他的名字。“啊,他们惊恐地从河边向四周散开,他们甚至丢了鞋子”。


这时候,他们的母亲已经变得沉默了。她们整日坐在门口不说话,她们用手捶下自己肚子,并让血留在地上。她们偷偷吃了厨房里的晚餐,那些已经发了霉的面包,并没有让她们好受多少。她们开始失声,并叫不出孩子的名字,认不到丈夫的脸。


“啊,我的母亲也是这样啊,她坐在门口,她不说话,她看着我,但我跳舞时,她毫无反应,她就像一座雕塑,镶嵌在那小凳子上了。”


“那天我们从河边回来时,他们穿过了每个门口,并用手敲响了每扇门,而很少有人出来,人们在屋顶上,在厨房里,在床上,人们甚至不如苍蝇,那些家伙从早到晚一直嗡嗡不停,它们欢快着呢。”


那么一刻,他突然停下来思考什么。他发现,他停下来时,世界在跑。


“那些孩子那么鲜明鲜活的舞蹈着,他们的手脚打出响亮而又明快的节奏,他们顺着这节奏,一排排向四周散去,最后他们走到了每个门口,并仔细查看他们的母亲。而他们关心面包,他们冲进厨房,他们将手伸进那些缸里,而那么矮,甚至够不到它的底,只因为看到了那在缸底的一些米粒。他就那么一头栽进去,并再也不能爬起来。”

而他的母亲呢?他的母亲在门口,她等啊等,等不到丈夫,等不到儿子回来。而有一个信念已经在她心里生长并开始发芽,直到这信念淹没了所有。


“我在门口,看到他们向我走来。”


而这一切是必须要结束的,雷声响起时,所有母亲从凳子上突然立起,转而拿起脸盆走到屋檐下。


“洗洗脸也好啊。你看,沾满了泥。你看,即将枯死的舌头。”


而并没有雨,只是那声雷干干地落了下来,这惊醒了她们。我的母亲,此刻依旧沉默,却永远地离开了门口。而我回来时,她恰好离开,我并没有叫住她。


她会发现的,发现她空无一人的屋子,发现孩子的衣裳,丈夫的刀。而另外一个母亲不得不用锤子砸碎了缸,并用她的衣裳裹紧孩子,她慢悠悠地走到屋顶,以为这样可以看清远处在河里的丈夫。


但是呵,那紧密无隙的河里,黑压压地长满了人。这让她觉得恐惧,她看着便闭上了眼,而后就再也不睁开了。她从屋顶上栽了下去。而她的孩子存了一件衣裳。那些角落里的苍蝇在衣裳外面嗡嗡叫着,那米粒沾满了血,沾上老鼠在厨房里的屎。


“啊,它多么饱满有力。啊,这牺牲多么不值。”可是,现在好了,他们死了。


“我的父亲,你就是这样吗?在母亲站在门口,在我向四周跑开时,你正从人群中挤出来,并发现了他们额头上的汗,血一样的流动,像你划开那鱼的胸膛一样。”


“可是你觉得无辜,你就这样死在河里而你想出去,出去走到家门口,并看到母亲,再将我的名字念一遍,刻在你的手臂上。”


“啊,现在你已经死了。你躺在这里,你的脸色很难看”。而我还是你孩子吗?我站在门口,看着人们一个个掉进河里,看孩子们欢快的冲出门口又冲进家门。整整一天的时间,我无法再去回忆了。


而那场雨终于要来了,不是吗?那声干巴巴的雷声过后,女人们醒了。你们当中的某些男人挤了出来,并用他们的手,划开淤泥,拔出了鱼,用他们的脚旋转,并在抵达门口的时候手舞足蹈。


“而那时候,我该庆祝他们的归来吗?”他们将拔出的鱼装满了桶,并在每个门口放了一条。


“而我要接受吗?你在昨天死了。夜里,你被人拖了回来。雨好大呀,你的身上一点泥土都没有。而母亲半夜被人偷走。这是事实啊,你已经死了。不是吗?”


我看着一些人慢慢地把母亲从屋顶上挪下来。然后,你知道吗?母亲顺从得很,她从梯子上走下来,并回到你的床前,带走了一件衣裳。当然,她没有忘了你的刀。


“啊,刀,你忘了带到河里。手起刀落,你没有了刀,死是活该”。嗯,活该。


“她走了,拿走了你的刀。”那些男人并没有任何言语,没有一个人谈话。他们的脸色很差,母亲也是。“啊,可是不像你一样,那么暗”走了之后,母亲就把门关上了。那么门口就只剩一只凳子了。


第二天夜里,又下了雨。


我分到了一条鱼,一块面包。我开心地吃了它,并给你盖好衣裳。你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,明天会有人来带你走。而我的母亲不出席你的葬礼。你和那些死去的男人一样,举行同样的葬礼,而我去注视你的身体慢慢走进河里,你是属于那里的,所有男人都是。


“而母亲啊,她已经在另外的地方和另外的女人为这个城镇而做出贡献。她们再一次隆起了肚子,并接受良好的维护。不再有人去捶自己的肚子了。她们无比光荣。”


多年以后,我长大。她们就要回来,那时候我还要叫她母亲,而她记住了我的名字,就像你刻在手臂上一样。


“她在门口坐着的时候,父亲啊,你和我,被雷声灌进她的心里,干巴巴地。”


那么,我这样给你说了。现在,听吧。男人们,手起刀落,女人坐在门口。


2015-5-16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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